第07:周刊·银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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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3月17日 星期三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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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逝的丁家酒店

  

  

  

  □朱根源

  

  做学生时曾经在老师的指导下阅读过鲁迅先生的短篇小说《孔乙己》,对别具江南风味的咸亨酒店印象颇深;当老师后又指导过几届学生学习《孔乙己》,对咸亨酒店的格局,尤其是那个曲尺形柜台更增添了几分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其实,上世纪50年代在太仓老城厢也有过类似的“咸亨酒店”。从北门青石桥南堍往东走过三四户人家,就有一家面北临街的小酒店。酒店格局和咸亨酒店如出一辙,也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台里面除了三四个用沙袋盖着坛口随时准备给酒客舀酒的酒坛外,也同样备着一桶热水。桶盖上有好几个镂空的圆洞,定制的上大下小的圆柱体酒壶盛满酒后可放进圆洞浸入热水里温着。不过,酒店惯例是必须当着酒客的面把酒从酒坛里舀出再注入酒壶。“曲尺”的尽头直对着街路的是一块大立匾,匾额上竖排着“太白遗风”四个行书金字。记得当年每天上学放学从酒店门前走过,总能看见那四个苍劲有力、闪闪发光的大金字。我不知道酒店有没有过和“咸亨酒店”类似的店名,只知道店主姓丁,姑且就称其“丁家酒店”吧。丁家酒店门面并不太大,曲尺形柜台大约占了一半。剩下一半,除了供酒客进出的窄窄的通道外,紧靠柜台的是一排五六个尚未开封的酒坛;紧靠东墙摆放的是两三张小方桌,供酒客们坐着慢慢喝酒。通过过道往里走应该是厨房。丁家酒店有没有雅室雅座?因为父亲滴酒不沾,从未跨进店门一步,我也就无缘见识其“庐山真面目”了。

  依稀记得丁家酒店的下酒菜都由后面厨房油氽、煎炸、焖炒、烧煮好后,再一小碟一小碟地依次摆放在曲尺形柜台上,用纱罩罩住,任凭酒客挑选下酒。我至今还记得丁家酒店最常见的下酒菜有猪头肉、猪耳猪尾、鸡头鸭爪、油氽爆鱼、五香豆腐干、油炒花生米,另有焖得喷酥的酱油黄豆。到青蚕豆上市时,曲尺形柜台上还会出现一碟碧绿诱人的鲜嫩蚕豆,即鲁迅先生笔下的“罗汉豆”。丁家酒店可能也有咸亨酒店里的名菜“盐煮笋”和“茴香豆”吧,因为年代久远实在记不得了。唯有油氽爆鱼至今仍然情有独钟。记得当年放学后,三五个玩伴走到丁家酒店门口,一缕香味从店堂里飘出来,谁都说不清到底是酒香馋人,还是下酒菜香馋人,反正大家的馋虫都从肚子里爬了出来。大家好不容易凑足五分钱,让我去买油氽爆鱼。我踮着脚跟扒着当街柜台边沿,双手接过酒店伙计递过来的纸包,一大捧爆鱼呢!我们就站在酒店门前不远处一边分着吃,一边享受着“饕餮”时的乐趣。

  丁家酒店常年供应的酒也许不外乎以下三种:高度的高粱烧酒(即白酒)、中度的绍兴黄酒和低度的自家酿造的糯米酒(即太仓人俗称的“老白汰”)。这些酒都是货真价实的粮食酒,根本没有现在才会有的化学勾兑酒。因为父亲不嗜酒,这三种酒无论度数高低都和父亲无缘,故而我对丁家酒店何种酒最受酒客青睐实在不甚了解。不过,每逢八月中秋,祖母就会让我去丁家酒店拷满满一大瓶“桂花白汰”,供全家人晚上赏月时饮用。每逢此时,父亲才会破例抿上一口,我因而也就能跟着全家人沾一沾“太白遗风”的光,过一过只有李太白才能享有的“酒仙”瘾,尝一尝“琼浆玉液”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就是这样也割不断我家和丁家酒店的联系,我家日常所需的烧菜料酒大多是丁家酒店的绍兴黄酒。每逢黄花鱼和鲞鱼上市,祖母都会买一些剖开洗净晾干,拌以花椒、茴香、八角、蒜瓣、少许辣椒和足量的食盐,再层层叠叠实实在在地垒在坛子里,之后浇上从丁家酒店买来的高粱酒,最后扎紧坛口,糊上厚厚的泥巴。过一段时间打开,香味扑鼻,令人垂涎欲滴。经祖母手腌制的黄花鱼即使不烧熟都好吃,咸鲞鱼则是夏天吃“茶泡饭”最佳的下饭菜!

  丁家酒店全天营业,我一早上学时店堂里就有酒客像“酒仙李太白”一样开始自斟自酌了。待到我放学走过丁家酒店时,店堂里已经是酒客满座,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了!这些酒客大多是附近的闲时多于忙时的老街坊,其中也有赶早市卖完自家蔬菜到酒店里歇歇脚的老菜农,或者是劳累了一天到此借酒解乏的搬运工人。这些酒客进店后大多自选空位坐下来,暖一壶酒,要一碟下酒菜,一边不紧不慢地参与或者事不关己地静听众酒客的谈话,一边自斟自酌慢慢地品酒,顺带品味生活给予他们的辛辣甘苦。“孔乙己”是咸亨酒店里站着喝酒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丁家酒店也有一个倚靠着当街柜台站着喝酒的人。不过,她不穿长衫,也不吃茴香豆。她就是离我家不远的一位老街坊。当年,她已是五六十岁的老妪,丧偶,儿子在北门轮船公司工作,常年奔波于太仓和上海两地,或者是穿梭于苏锡常之间,母子俩聚少离多。老妪和年且九十的老母相依为命。每天早上,我上学路过酒店时就看见她倚靠着柜台,一手端着黄酒碗,一手夹着香烟,抿一口黄酒,抽一口香烟,除此而外,再无一碟下酒菜。而她那留在家里的老母,用过早餐后的“功课”之一便是淘洗一升米坐在门口,当街挑拣米粒里的沙砾稗子。漫长而又烦闷的岁月就在这母女二人日复一日的挑拣不完的沙砾稗子和一口黄酒一口烟的缝隙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上世纪50年代的晚上,往往在我钻进被窝打算到周公处寻梦时,耳边就会传来这样的一声声吆喝:“猪头肉,高粱酒,弗吃睏弗着……”祖母告诉我,这是酒家伙计提着酒菜食盒沿街沿河叫卖他的酒和菜呢,酒客应该就是沿街沿河仍在熬夜的因为工作无法到酒店买醉的街民或是船民。我倒是想,这也许是丁家酒店里的伙计应某些酒客要求外送酒菜时顺带吆喝几声练练嗓子的吧(这和当今送外卖的不同,如今外卖送达的目的地和对象都很明确,用不着费劲吆喝)。我甚至还想,这也许是丁家酒店在推销当天尚未卖完的残酒剩肴吧。后来酒店公私合营,这种夜间出门卖醉的销售方式从此销声匿迹。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听不到太仓老城厢当年有过的夜间叫卖声了。

  岁月如奔马。鲁迅先生笔下的咸亨酒店和我亲眼目睹的丁家酒店都被奔马奋蹄而扬起的尘埃湮没,但这两家酒店里曾经出现过的众多人物和曾经演绎过的众多故事仍然存留在我的记忆深处,再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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