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娅
阳春三月的一个周末,我的发小,原《解放日报》执行主编任持平约我一同前往同里古镇,探访他的外公,《文汇报》创始人、著名爱国人士严宝礼先生的故居——环翠山庄。
环翠山庄(又称严家花园)始建于清代同治年间,占地面积约4200平方米。园中亭、榭、楼、阁精巧雅致,古树名木苍劲葱郁,小桥流水交相映照,两座太湖石垒起的假山既可登临观景,又可穿洞探幽,移步易景。四面亭位于荷花池上,曲桥相连。荷花池南岸设有“宝礼楼”,内有一尊铜像,展示墙上介绍了严宝礼先生的生平事迹。
仰望铜像,严宝礼先生的音容笑貌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这是我可亲可敬的阿公。我的父母和任持平的父亲是原上海光华大学的同学,后来又成了门对门的邻居,两家的大门总是敞开着,亲如一家。我和任持平同年出生,一起长大、一起玩耍。妈妈一再叮嘱我:“阿公在书房做事,千万不要去打扰。”从他家前门进去,走廊右手边第一间宽大的房间就是阿公的书房。他在家时,总是一个人坐在书房的藤椅上写字,看书或沉思,有时也在书房里接待客人。我们疯玩的时候,早已把妈妈的话丢在脑后。每当我闯进书房(有时候也是故意的),阿公就放下手上的书或笔,转过身亲切地呼唤我:“黄巧咪过来。”我咬着手指,蹭蹭地跑到他身边,轻轻地叫一声:“阿公!”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块糖或是两块饼干,或是好吃的零食。他比较空闲的时候,会陪我玩一会儿,用一张废纸折出小船、猴子等,也会用一张糖纸折一个穿裙子的娃娃。这越发激起我对书房的好奇和喜爱。
他对我的别称也是有来由的。我大概三岁时,有一次午觉醒来,一个人走进他的书房,他正在看书,桌上放着一杯咖啡,一块蛋糕。我叫了一声“阿公”就跑到他身边,他放下书本,把我抱起坐在他的膝上,然后喂我吃蛋糕。我砸吧着小嘴,吃成了小花猫。他开心地笑起来,一边擦着我的脸,一边学着我口齿不清的样子,把“小”念成“巧”,叫我“巧咪”,然后摸摸我棕黄色的头发,说:“黄巧咪,黄巧咪,哈哈。”这时,西下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一角,那奇异的光泽和他亲切的呼唤深深地刻在我脑海中。从此,“黄巧咪”是阿公对我的昵称。
那年的一场风雨,使我的父母遭遇不幸,从此家里充满了忧郁和叹息。而对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来说,只感觉不开心,于是更愿意跑到对门阿公阿婆那里寻找欢乐。阿公怜爱的眼神、阿婆疼惜的安抚,温暖着一颗稚嫩的心。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阿公亲自为我联系到一家只招收知名人士及高级人才孩子的幼儿园,让我接受良好的教育。那段时间,阿公因身体原因在家休养。每天放学后,我和哥哥就到阿公书房,他一边和哥哥下棋,一边讲述做人做事的道理,我虽然还听不太明白,但愿意依偎在阿公身边,听他缓缓说道。
可是,这样的日子突然在某天戛然而止。我还不懂死亡,却从此再也见不到慈祥温和的阿公了,听不到他叫我“黄巧咪”了。书房里空空荡荡,夕阳匆匆而过,留不住往日的影子。
长大以后,才知道我尊敬的阿公严宝礼先生的更多事迹。他出生于苏州同里古镇一个书香门第,自小耳濡目染,聪慧好学,尤其喜读《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形成了他为人处事的原则。1916年,他曾就读于上海南洋公学(今上海交通大学前身)。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曾在上海创办广告社,后扩充为交通广告公司,承办铁路沿线和上海市区路牌广告。抗日战争爆发不久,上海沦为孤岛,他与新闻界友人一起集资,在公共租界创办《文汇报》,由他出任总经理,旗帜鲜明地宣传抗日救国。1939年,《文汇报》被迫停刊。1945年4月他被日军抓捕,后被营救。同年9月,《文汇报》复刊。严家经营着源丰米行,专做大米生意,环翠山庄在沿河建有五开间的廊棚和码头,生意红火。而源丰米行的收入,成为严宝礼先生创办上海《文汇报》和香港《文汇报》的主要经济来源,在抗日战争期间,为呼吁和支援抗战作出了重要贡献。他把一生奉献给了《文汇报》,其创办报纸的初衷就是表达作为中华儿女坚定抗战的信念和意志,为《文汇报》注入了精神气魄和爱国情怀。
如今,我徜徉在阿公的故居,光影重重叠叠,过往的场景和盘托出。几度春秋,几度沉浮,环翠山庄也几经周折,如今以崭新的面貌呈现,我相信,先辈的精神在追思和倾诉中,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