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周刊·银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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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7月13日 星期三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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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楼栏

  

  

  

  □徐志俭

  

  我是在老街上长大的,住的街口叫十字街口,又名十字弄口。这里以前是浮桥老镇的商业中心,店铺林立,四幢古木楼正侧向对,形成了十字街口。我家木楼位于西北侧,经营书坊。十字街很狭窄,童年的我三步能跨入对户家里。每天清早,赶市的农户担菜提篮,排坐在街沿石上,卖菜声总把楼上的人吵醒。

  我家对楼很大气。楼上有外廊、长长的转角楼栏,还有一溜长门,那可是镇上独有的、带彩色玻璃窗的长门。民国时期彩玻璃不好找,坏了的窗洞就用木板封住了。长辈们说此楼以前叫“银楼”,主人是做黄金饰品生意的。解放军一过长江,主人家就不知去向。

  儿时,我经常趴在临街的木窗上,看着对楼仅剩的彩窗泛着亮亮的色彩。到了月圆之夜更为神秘,月光给楼下的十字街口披上了宽窄相似、边沿不规则的白飘带,十分耀眼。抬头看,雪白的月儿爬上了高低不一的黑屋面,照着几处背阳的天窗像白纸一样。远处传来一阵狗吠,对楼又传出长短不一的猫叫,打破了宁静。月光把楼栏投影在长门上,很整齐。

  在那个特殊时期,小学也停课了。这不,晚饭后我急急上楼,靠窗坐下,继续翻看哥哥给我搞到的小人书。忽然,对楼传来几声小姑娘的声音,我探头窗外,只见对楼上有一个娇小的女孩,月光照着她上扬的羊角辫,她的头搭在栏沿上,一声嘀咕,一脚蹬板,好有节拍。可能发现了我,她拉开上下颤抖的长门,闪身进屋了。怅惘的我无奈地抬头,月亮在大小云块里穿游,给楼栏抹上一阵灰茫,一阵亮白。哎,那长门在抖动,羊角辫出来了。嫩嫩的小姑娘声问我:你也是一个人在家?我回答:现在大人们都把小孩留在家里,不让出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停地点头。不知哪个话题引起我们热烈的交谈,从样板戏到学校里的趣事,我们越聊越欢。渐渐地,我把我所有的淘气事都说了出来:看了《小兵张嘎》,我到别人家去堵烟囱,害得人家脸也不洗,直上我家来告状。还有,我把拆了脚只留钳的螃蟹放入女老师的粉笔盒里。我学着女老师的尖叫声,羊角辫笑弯了腰,最后蹲在地板上笑。后来,她告诉我,她是随税务所工作的父亲来这里居住,妈妈是音乐老师,她上四年级,比我小一级。

  大人们夜夜有事忙乱,我们天天对楼畅谈。我们定下了两种联络暗号,一是叫数字,二是唱语录歌。还真管用,但是具体谈了些什么,至今也想不起来。白天,我捡、撕、卖废纸,换来钱租自行车,圆了她骑车的愿望。可每次扶她学车时,我是里外都湿透。

  时间飞快,我进入了新编二年制中学。第一个星期天,父亲让我送一篮鸭蛋给刚生完孩子的姐,姐住在太仓。完事后,我去第一百货店逛,一眼看上了一对红皮筋。那是女孩子绞辫梢用的,上有粉色小圆球、绿蝴蝶,好漂亮!我急急买下,裤袋里只剩回家的车票钱。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我的手在裤袋里紧紧握着红皮筋,满手是汗时,车到站了。我赶忙擦干手汗,提着篮下了车,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来,扎着羊角辫,穿着绿绒短上衣,身段娇小。来接我的吗?她说是来接她父亲的(后来我知道她父亲那天根本没出门)。迎着她惊喜的目光,我手伸进裤袋,可抓了半天,皮筋不见了。望着绝尘远去的车影,我心凉了,涨红了脸垂下头,却看见她略带娇羞的红润脸庞。

  初中刚毕业的时候,建设兵团打着南京军区大旗征招知青,我的名字在首批名单之中。临走前晚,在窗前,我念了不少数字,唱了几十遍语录歌,可对楼的长门没抖动过,残窗也没有露出一丝灯火余光。半夜了,没有月亮的世界显得昏暗。关上窗子,我呆坐在床边直到天明。

  一年一次的探亲假很短促,我去了好几次对楼羊角辫家,她总是和她妈一起干家务,要么和她妈低语私话。三年下来,从未和羊角辫对话过。她妈不时来信,鼓励我好好干,只字未提女儿的情况。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我终生难忘的事。那是1974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对河十三连放映外国片《多瑙河之波》。对常看国产片的人们来说,这是稀罕事。入夜,大队人马鱼贯入河,游向对岸。电影已开场,当我看到安娜扶着看台栏杆,噙着泪花,激动地看着检阅队伍中的军官——托马大叔,我脑海一下映出那羊角辫拍打楼栏,脚蹬地板,穿着绿绒短上衣,红着脸在看我。“我要回家看她!”这个念头一下冲入脑海,年轻的血液在沸腾。在战友们帮助下,渡河、夜奔、绕卡,熬过一天一夜的旅途疲劳,我终于站到了她家楼下。敲了多少遍门,未见回应。邻居的话如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这家年后就搬走啦。好在又得到消息:羊角辫早已工作,分配在邻镇的一个饮食店。我连家都没回,去发小家推了自行车,急忙冲向邻镇。

  邻镇饮食店不大,进门我就迎面碰上了她。羊角辫没有了,一头短发挺精神,身子还是单薄。她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我说我特来看她。半晌,她轻轻回答:妈妈不许写信。我不知说了多少个为什么,她咬着嘴唇不说话。默默相对,唯有绞心之痛。过了会儿,来了个领导模样的人通知她去开会。她看了看我,跟着那人走了。几年后我得知,那个领导模样的人是她丈夫。

  冲动消失了,无趣的我在家呆了两三天就回了连队。连长铁青着脸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我走的那天营教导员通知,全营有一个上南京卫校的名额,决定让我去。可我开小差了,就换了别人。知青出身的连长差一点想揍我,手在半空停了,他说:人生道路是漫长的,但关键处只有几步。

  如今,我退休了,常常到残破的十字街口转转。这里就剩一幢毫无生气的木楼,但依稀可看出木楼的昨天,一长排的窗门,长长的走廊,还有那月光下的楼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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